时间: 2024-07-05 09:49:03 | 作者: 爱游戏网页版
表弟从老家寄来一个手串,是用红松明子做成的,一到手里,浓郁的松香味就扑鼻而来,那么了解的滋味,瞬间勾起了乡情。
松明子是由百年枯松天然堕落而成的结晶体,我的家园小兴安岭是红松的故土,松明子也成了一种特产,现在它有一个很有价值感的名子——北沉香、也称琥珀木。我小时候不是这么叫的,就叫“明子”。那时候没有人想到明子还能做成珠子或许其它什么艺术品,便是用它当引柴,冬季走夜路时,也有用一大块明子当火把的。大人们都不让小孩玩明子,怕失火,那东西沾火就着,并且庖丁特别硬。
有一年,外祖父到山里拉木材,捡了一块大松明子,表面看很不起眼,灰色的干皮,粗粗拉拉的,但用小刀削去皮,显露肉来就彻底不相同了,很像橘红色的蜡,油汪汪的,滋味浓得好像把一整片松林都装在里边了。我觉得好玩,怕被拿去当引柴烧了,就把它藏在柴禾垛里,不时拿出来赏玩一番。那块明子还给了我一种模糊的启示,看东西不能只看表面,内中美很重要。十来岁前我并没见过真实的红松树,只见过松木板,是些用枯木破成的边角板材。每逢村里有人家打炕柜时,我必定要去凑热闹。我喜爱看六舅刨木板的姿态,一只腿曲折在前,一只腿在后边蹬直,往前推一下,往后收一下,刷,刷,刷,宣布洪亮的刨木声。刨花从刨子后边流出来,打着螺旋卷儿,我急不可耐地去接,不让它落地,拖成一长条,六舅笑着说,你扯那么长刨花卷儿要上台唱戏啊。锯沫也很好玩,拢成一堆,捧在怀里一会儿松开,哗地洒成一片,再趴上去打几个滚儿,滚一身松木味儿,晚上做梦都是香的。
一九八三年,我家搬到了一个彻底被红松围住的小镇上。屋后便是大山,山上尽是挺立俊美的红松,生命昂然,站在树下,会被一团阳刚气,一番风骨所围住,浑身涌动着一种想成为一棵红松的力气。那时的我正被求艺肄业所困扰,自感前途渺茫,忧心如焚,便每日去山上与红松对话,借此排解心里焦虑苦闷。在松林里逛逛,坐坐,看开裂的树皮或倚着树干遥想都是一种心灵劝慰,每一棵树都激发着一个十五岁少年巴望长高、远飞的心。一次我悄悄爬上途经小镇的小火车去城里,那是林区运木材的小火车,禁绝上人,邻近孩子都是为了剩余二块钱汽车票钱才去爬车。正是初冬,我蜷缩在一节车厢里,里边有几根红松原木,寒风中松香气一股一股涌来,我紧靠着木头,竟有在家一般的温暖感。街坊一个大嫂,特别精干,一到夏秋就上山采山货,她见我总往松林里跑,便说,你长得太白,一看不像精干活的样,有本事跟咱们采榛子去。山上野货许多,木耳、松蘑、山参、榛子都有,不过想采来却不简单。我气不过,终有一天起了个大早,跟着她们几个人走进深山林海。一走便是几个小时,开端有路,后来彻底是跋山涉水了,两只手不断拨拉着藤条树枝,钻来钻去寻觅榛子树。榛子树是一种矮小的灌木植物,很扎人,榛果皮上也长着一层毛刺,咱们都穿戴厚衣服,用头巾裹着脸,戴着手套,成果仍是扎了满臂膀红点,脖子上也划出红印子。正是夏末,背面的大袋子粘在身上,又热又痒,真是苦不堪言。半路上,偶遇一伙打松塔的人,我一会儿振奋起来,算是抵消了多半辛苦,那是我仅有一次看到打松塔的局面。
只见一个精瘦的男人戴着脚钩子爬到了树中腰,那棵树非常高,他一向爬到了树顶,然后抽出背面插着的木棍子,敲击头上的松塔,打完那棵树上的松塔后,他又不断摇晃身子,树梢便开端悠荡起来,他顺势接力,用棍子打左右两棵树上的松塔,树根下有两个人抻开布袋子,接落下的塔果,嘴里吆喝着什么,跟打塔人配合得非常默契。我直看得心有余悸,大气不敢喘。临走时,打塔人很谦让地送了一个塔果给我,像大菠萝相同大,喜爱得不得了。后来我问嫂子们我能不能学着上树打松塔,她们说你连门儿都没有,那个活儿一般人干不了,说有从树上摔下来的,不死即伤。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,不知道现在山里还有没这样的打塔人了。正午咱们吃了点馒头咸菜,一个人两个鸡蛋,捧溪流喝。下山时天色已晚,我满脑子想着打松塔的场景,背着半袋子榛子,手里拿着松塔,汗流满面地进了家门。母亲吓了一跳,说采个榛子咋还遭成这样?我说这是山珍啊,不那么简单得到的,今后都别嫌松子榛子贵,多少钱都值!
说松子是山珍一点不为过,只要百年乃至几百年以上的大树才干结出那么大个的塔果。新鲜的松子是软的,要晒干了后炒着吃,不只幽香可口,药用价值也高,还能够榨油,山里人管它叫长生果。塔果里的种子是不能自己掉落出来的,从树上落下时直接坠地,风也无法为媒去传达,所以松鼠、小鸟等成了红松繁殖的帮手,在与这些动物彼此依存、彼此习惯的漫长进化过程中,红松宗族完成了奇特的天然传承,凡是红松的故事里必定有松鼠心爱的影子。
红松是森林部落中的尖端王者,传说人参就长在大红松旁,寻参要向老松寻,北方至今还流传着红松王救参娃的故事。红松的故土是一辈辈小兴安岭人的自豪,而现在他们最忧虑的却是红松正在成为一个悠远的故事。在曩昔的五十多年里,砍木的号子声撕裂了红松林里动听的四季交响,四百万公顷绿宝石般的红松海洋消失了,松鼠变成最怕人的小动物,满山的达子香孤单地敞开,失去了依傍的身躯。自古冰川年代就日子在这里的红松部落,只在岭上留下最终一抹凄凉和守望。对红松的大举采伐一向是我心头的痛,即使小时候,看着那么多原木被一车一车地从山上拖运下来,我也没有激动过。在茂盛的树林里,遽然呈现一块空荡荡的空位,地下一片光溜溜的粗大树桩,那样的局面是刺痛了我的心的。一九八六年,我到山上一个林场当代课老师,简直每天目击二三十米长的红松被大挂车拖进贮木场的局面,我真想知道山外终究有多重要的用处非要把红松砍下来用,我特别烦乎那些贩木材的老客,冬季成心敞着怀,戴着貂皮帽,显露两只油腻的耳朵。树渐渐的变少,砍木的部队越走越深,山脚下总算听不到震天的电锯声了,我也不再偷爬小火车,开端频频地坐绿皮大火车,踏上外出学艺的旅途,直至脱离故土。
这些年我所走过的城市里都有松树,路旁边有,海滨的礁石上也有,却常常勾起我的红松情。前年在闽东一家博物馆,见到一个用巨大松树干制成的独木舟,据说有千年的前史,我猜测那个独木舟现已彻底被大天然风化成明子了,它的骨血必定浸透蜜脂,闪耀年月的光泽。惊讶的是,那间展厅里弥漫着一股松香味,我久久站立,深深吸吮。那独木舟,还有包括外祖父给我的明子、六舅刨木板时落下的刨花锯末、少年时我恋恋不舍的松林、小火车上的大原木,它们发出的都是相同的滋味。这次表弟寄来的手串,好像把这一切的滋味和回忆都浓缩在一粒粒木珠里,那么幽香、漫长。表弟说,他送我的这串珠子是老明子料,别看现在干巴巴的,包浆后就会像蜜蜡相同漂亮了。其实我并不介意那些,我没有告知表弟我是想把故土的气味不时带在身旁,特别当我把手串放在枕边,就好像回到红松林的怀有里一般,有许多梦,但安定。